霞浦融媒 霞浦新闻网 2024年09月08日 20:02 福建

霞浦的海（组诗)

1

下尾屿

大海一点也不着急。以水为具

一线一面，一星一点，一笔一刀

细细地刨削，雕琢，镂刻

不时扬起一些刨花与木屑

我们在礁石上看见雪浪和泡沫

这件叫下尾屿的作品，大海还在修饰

每天两次出工，神也无法阻止

千百年不为人知也不在乎

执意把一个半岛的犄角，僻静海岬

打磨出海风也尖叫的造型纹饰

通往下尾屿的路曝光了大海的创作

潮水般涌来的手机叹为观止

但大海毫无竣工的意思

云在天空想到自己的漂浮和浅薄

羞赧的脸上有晚霞飞过

2

以露为食的螺

以露水为食，夜风为饮

露螺趴在礁岩上，把星空倒过来看

它有着固执而倔强的硬壳

却又腼腆，怕光

只在夜深潮退时出来透气

采螺人深谙它的习性

以一束手电光向它突然射去

汐海用尽全力缩回柔软的身体

潮水在这时一阵颤栗

最深的了解往往成为最痛的一击

当鲜采的露螺被烧成

清纯美味露螺汤，端上宴席

不食人间烟火者终为烟火人间所食

清流已涸，只不知有谁品出

其中的露洁与风清，不同与不耻

3

海神的后花园

大海有神，海中也有花木

我家乡的东吾洋和官井洋就是

海神的后花园。那个叫东冲口的

窄门，便通向神的宫殿

神嘱咐守门人，性格乖张的飓风巨浪

拒绝入内，柔风微澜任意来往

有幸生长在两洋岸边的我的父老乡亲

是神选定的这花园的园丁

这里的花木一律按海国命名

菊花叫海葵，仙人球叫海胆

蒲公英叫水母或海蜇，合欢叫海蚌

海鸥是空中飘过的杨花柳絮

官井黄花是神钟爱的黄牡丹

小时候我坐在东吾洋岸边看双桅船

列队满帆向南去，不知道那是

一群海蝴蝶，飞过神的午后的花园

4

在丹湾听童声合唱《少年的海》

丹湾观景台像一艘将出港的船

一群少年在甲板上欢快地歌唱

他们把海直接唱弯了，唱成月牙和星光

清亮亮的童声，浪花飞溅

告诉我，只有大海永远少年

歌声抚摸过的礁石，皱纹越来越深

作为音乐背景的丹湾的海

为了证明似地，从幕后径直来到台前

让我看到，少年的海正在列队歌唱

他们拍手跺脚，一排排波浪发出喧响

胸前的红领巾飘动，晴朗晨光下

朝霞鉴映海面，闪烁一道道波光

他们再一遍为我们歌唱

又一次上涨的潮水轻轻拍打着海岸

大海永不会在一潮一汐中老去半日

那么蓝的歌声唱得我心愈发苍茫

5

蓝色牧场

我家门前的东吾洋，晴空下

有比草原更加辽远的浩渺与苍茫

波涛起伏便是风吹草低吧

舢舨机船快艇穿梭像不像奔跑的牛羊

水中的鱼虾贝蟹是牧场上的野花吗

滩涂里的沙蚕可也叫夏草冬虫

草原由嫩绿到金黄，序时换衫

这牧场却像渔民，永远一身工装蓝

谁把草原的天揭下，贴在这海面上

云似牛羊，又一个蓝色牧场

如果从水底仰望，那些飘舞的

海带紫菜裙带菜，就是经幡

从空中俯瞰那些岛屿和成片的渔排

像一座座玛尼堆和牧民的毡房

神看管着这一片荡漾的牧场

那里有我再也回不去的蓝色时光

6

一群白鸥飞过海面

海天湛蓝，白色更加亮眼

东吾洋上的微动图。一团白烟飘起

一艘看不见的渔船驰过

一路浪花渐次消失

捕鱼为生。它们也是这片海的主人

如果没有风暴，它们的生活

海边多少人向往。轻盈的家

翅膀张开就搬走了

飞过一座又一座渔排，它们

没有停留。网箱中那么多鱼

不心动是假的。但尊严抬高了翅膀

再俯瞰时，身下的一切都小了

7

官井渔火

把一盏“风不动”挂在船头

把一张小网缯系在舷边

你抬头看看暮夜的官井

坐下来把烟丝卷成纸烟

你知道渔火不仅仅照捕

它是渔村与夜海的期待与风景

就像航灯不仅仅指示航向

它给夜航人以希望和温馨

无月的夜海是黛色的草原

渔火是一只只小小的流萤

官井洋黄金发酵的时候

它也只佩带这些未打磨的星星

可就在渔火明灭之间

海面上浮出个岛屿灯火通明

我担心哪一天那口井枯竭

这海域是不是还叫人倾心

今天的水上村庄彻夜不眠

可我怀念渔火朦胧的宁静

其实渔灯就是一种憧憬

它代表了人生的一段心情

8

返乡又见白海豚

这一回才过笊篱屿，就看见

它们银色的背鳍梦幻般的身体

在东吾洋面翩然起舞，熟悉的舞姿

仿佛在向谁把讯息传递

波浪解意奏起怀旧的旋律

唤醒一个海边少年在家门前看它们

悠游乐舞的记忆，像昏暗的渔灯

被瞬间拔亮，照见那时被曳引的注视

之后它们音讯杳无，少年却坚信

海上离去的终将归来犹如潮汐

好像与大海有过约定的秘密

共同等待和见证一次回归之旅

在家乡海边再次目送它们远去

少年额上大海已写下波浪体时光书

东吾洋把自己一页页掀动

涟漪般花开一层层抵达的欣喜

9

我的东吾洋

与你看到和想象的东吾洋不一样

它只在我的生命中呼啸、喧响，汹涌、荡漾

在老家一开门，就看得出它的海洋性脾气

闭上眼睛也能回放，它风雨潮汐的模样

我爱它正午的波光，数不清的金星闪烁

夜里的渔火，黑暗中喊得出名字的花朵

爱它逶迤的海岸，成排的百年古榕飘拂长髯

大潮过后的沙滩，一张换了肌肤的脸庞

等待父母讨海归来的傍晚，它是鱼虾贝蟹

天赐的菜篮子，我们雏鸟般饥饿的盼望

目送乡亲出海的清晨，它是浮动的村庄

无汛的渔期，蓝色的自耕地与四季牧场

曾经为手指被捉到的青蟹钳住而哭泣

为父亲的海带桩绠被台风肢解而忧伤

也曾一人独坐岸边，看月下的海面

那么多银子，我却买不起一张车票赴约远方

在深秋的寒夜冥想，我没见过面的爷爷

当年赶海归途中，冒犯了哪一位海神

我心中的这片海，不是你眼里的滩涂影像

你看它溢彩流光，于我却是心事浩渺的汪洋

小时候在家门口，看成队的三栀船驶过海面

想它们转眼消失都去往何方，如今

东吾洋是不是也在问，那岸边看海的少年

可也是一艘驶出了海平线的木帆船

作者

谢宜兴，1965年10月出生，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福建省作协主席团委员。上世纪80年代始诗歌创作，诗作入选一百多种选本（教材）。曾获福建省政府百花文艺奖一等奖、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一等奖、诗刊社“脱贫攻坚特别诗歌奖”、中国诗歌网年度“十佳诗人”及《星星》《诗刊》全国征文一等奖等。著有诗集《留在村庄的名字》《梦游》《向内的疼痛》等，其中《宁德诗篇》入选2020年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项目，被国家新闻出版署列入2021年“农家书屋”重点推荐书目，获评中国言实出版社“年度好书”、福建文学好书榜“优秀图书”。

来 源：霞浦县融媒体中心

编 辑：张烙莹

责 编：李巧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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