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浦融媒 霞浦新闻网 2023-11-26 20:31 发表于福建
笔记双狮镇
01郑 打 铁
大海盗蔡牵当年能打败清兵将领李长庚,郑打铁功不可没。
郑打铁名叫郑三头,是双狮镇有名的铁匠,打铁的功夫很了得,镇人便叫他郑打铁。他最拿手的是打网刀。他打的网刀轻巧、锋利且耐用,在双狮镇是出了名的。
网刀在双狮镇很流行,是织网、补网和割绳必备的工具。
这网刀长不过三寸,状如八卦鱼形,头大尾尖,锋利无比,既可割绳,又能杀鱼,小巧玲珑,可置掌心,便于携带。在双狮镇每个渔民的身上,几乎都有一把网刀。
嘉庆十四年(1809年)八月,仁宗皇帝急令浙江提督李长庚率领战船30多艘,配以大炮400余门,南下围剿蔡牵。只因这蔡牵杀富劫船,济贫救困,且无视朝廷,对抗清军。蔡牵之所以能够屡败清军,威震四方,听说用的便是独门绝技—网刀。于是,蔡牵成了清廷的心头大患,决定剿灭之,以儆效尤。
蔡牵深知李长庚为人阴险,心狠手辣,与他交手,必有一场恶战。要想打败李长庚,就必须有更多更好更锋利的网刀。蔡牵听说郑打铁的网刀在双狮镇闻名遐迩。他网刀的特点便是与众不同。所有刀具的关键在淬火。郑打铁网刀淬火时,是一定要关了铁匠铺的门。因为刀是有神的。不开铺门,是对刀神的敬重。淬火时的木炭一定是上乘,将就不得。他亲自到炭窑,要求窑主用松木烧炭。网刀蘸水更是郑打铁的绝活。要看火候,早不得晚不得,蘸水时间长短也有区别。用什么水也有讲究。不用井水,也不用溪水。用的是深山里的清澈凛冽的山水。每回打网刀,他都会提前一天到山上去提一桶水回来。淬火时他会将耳朵靠近倾听。只要听到吱吱的声音,像无数只知了叫成一片,没有丝毫的杂质,纯粹得如同过滤了一样。淬完火的网刀那刀刃处银亮银亮。这时候的郑打铁,便会拿出一根事先准备好了的女人的头发,靠近刀刃处,轻轻哈一口气,断了。他的脸上便也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惬意与满足。
郑打铁制作网刀的与众不同,深深吸引着蔡牵。
这天,蔡牵一身讨海人打扮,带了两个同样打扮的随从,来到郑打铁的铁匠铺订制网刀。
郑打铁不认识蔡牵,对什么人从来都是一脸傲慢,“我郑某人的网刀,从来是不可讨价还价的。”
“钱不是问题”蔡牵拍着郑打铁的肩膀说:“老兄,只要足够锋利,一刀致命就可以了。”
郑打铁一脸愕然,不解地盯着蔡牵,“什么什么?你说什么?网刀从来是用于补网割绳的,没听说用来杀人。”
“没听说的事情多了去,我蔡某人就是用作杀人。”
郑打铁更加错愕了,神情肃然且慌张,像是撞上了一个被官府通缉的杀人犯,“杀人?这是犯死罪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蔡牵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不瞒你说我姓蔡名牵,我们杀人不越货,专杀官府的恶人。”
郑打铁虽没见过蔡牵,却听说过蔡牵的大名和所作所为。他虽是朝廷缉拿的海盗,但却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侠士。
蔡牵把事情的原委和来意告诉郑打铁。郑打铁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彻底消除了,“要多少网刀?什么时候要?”
蔡牵伸出两根指头,“这个数。”
“两把?”
蔡牵摇着头。
“顶多二十”郑打铁说:“不可能是两百!”
“两千。”蔡牵亮出了底牌,把郑打铁吓了一大跳。这么多年来,从来没人一次性要这么大的量。蔡牵看出了郑打铁心头的纠结,“这回必定是场惨烈的恶战。要想取下李长庚这恶人的狗头,就要有足够的神力网刀。”
郑打铁明白蔡牵的决心,不再犹豫了,“什么时候来取?”
“两个月后。”蔡牵说。
“好。”郑打铁答应得很爽快。
于是,郑打铁便紧锣密鼓地张罗开了。他亲自进山买了一百麻袋上等木炭。从深山里取了十大桶清澈凛冽的山水。他关了铁匠铺,带着一帮徒弟,躲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生火打铁制网刀。
验货那天,蔡牵被眼前这位侠肝义胆的铮铮汉子钦服了。每一把网刀的刀锋上,像缀着一颗绿宝石,闪闪发光。两千把网刀一下子出现在面前,有如亮起两千只眼睛,眼里喷溅着仇恨的火焰。
因了郑打铁这批神力的网刀,蔡牵把李长庚败得一塌糊涂,且全军覆没无一人幸免。
自称海上皇的蔡牵,以皇上的身份,赐封郑打铁为“网刀王”;其网刀为“天下第一刀”。自此,郑打铁的网刀不仅再次扬名双狮镇,而且扬名东南沿海一带。
除了网刀,郑打铁还有一个绝活,制作枝铁。
铁枝闹元宵,是双狮镇一大特色。铁枝最有看头的便是顶层的那个人物的脚上功夫。功夫与否全看过枝。过枝是根据剧情和人物造型的需要。有黛玉葬花、八仙过海、哪吒闹海、沉香救母……有用花瓣,有用云朵,还有把枝铁妆饰成一把洞箫和折扇。绝活就在横条的过枝上。横条越细功夫越深。脚尖与枝条末端的连接处越小越精彩。镇人爱看的就是这个地方。这是看铁匠的打铁手艺高不高深、绝活出色不出色的地方。在双狮镇,能折腾这绝活的,非郑打铁莫属了。
和上回为蔡牵特制网刀一样,郑打铁捣鼓枝铁这活,也是关了铁匠铺,带着徒弟到海边的一偏僻处,闭门敲敲打打。除了上等的木炭和淬火的水之外,枝铁每淬一次火就要敲打一遍,反反复复四五百遍。和网刀淬火稍有不同的是,郑打铁为枝铁淬火,是用山水加温后的等温淬,不让枝铁有丝毫的变形。
镇人都知道,枝铁要承受八十多斤的重量。一个三岁孩子体重二十来斤,穿戴打扮后将近三十斤。孩子好动,又是在两层楼高的地方,底下车体或船台一路行走,途中又有风,这些因素郑打铁了如指掌,胸有成竹。所以他十分注重生铁的质地和木炭的成色,一次次锤打一次次淬火,直到铁条又韧又有弹性为止,一般都要在四五百遍左右。枝铁完成后,一头固定住,另一头吊上八十多斤重的铁块或者石头,观察一天一夜不会折断才算合格。
如此苛求,这枝铁还能有丝毫的闪失么?
在双狮镇的铁匠中,只有郑打铁深谙此中奥妙;也只有郑打铁才有如此心性。许多年来,郑打铁制作的枝铁不仅没有出现过一次纰漏,而且为过枝人物的表演,创造了尽情展示的机缘。为双狮镇闹元宵的铁枝增添了精彩。多少年来,郑打铁一直稳坐双狮镇枝铁制作的龙头老大的宝座,无人可以替代。
左手网刀,右手枝铁,郑打铁成了双狮镇铁匠行里的大神。
02 元帅桥下颜七爷
颜七爷就住在元帅桥下。
元帅桥一头通向西澳口,一头与东澳接壤。桥旁有座元帅宫,供着一尊菩萨元帅爷,镇人叫元帅阿公。据说这阿公便是西澳人的祖先了。颜七爷为什么称七爷?不得而知。七爷自己也不肯说。镇人也说不清楚,更是无从考证了。为什么叫七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叫七爷了。
这条街是双狮镇连接外界的必经之路。也是那些元帅阿公虔诚的信徒初一十五到元帅宫烧香拜拜的必经之路。来来往往的人多,顺便拐到七爷家歇个脚,喝杯茶,聊聊天。或者讨教讨教商议商议什么。日子久了,颜七爷便成了人们心里头无法抹去的影像;成了西澳村的灵魂人物。
因为临街,七爷就在自家的门店开了一间祭品铺,卖香烛、元宝、纸钱一类。这些,都是七爷自家作坊做出来的产品。作坊有三个伙计,都是雇来的。营业员只有一个,颜七爷自己。他几乎不在店里,偌大的柜台空无一人。他做营生很特别。先是在柜台上放张纸片,写上祭品的价格,都是让人一眼就看明白的符号。顾客来了,拿了需要的祭品,按照纸片上的价格,把钱塞进柜面上的一个长条形的口子里,钱只进不出。找零就打开旁边的一个小抽屉,里头放着硬币和分币。后来,人们对价格了如指掌,颜七爷就把纸片取消了。
颜七爷不在店里在哪里?就在他那间摆着孔子、墨子、老子和历书、通书、气象、天象还有孙子兵法的小小书房里,或是看书写字,或是下棋摆谱,更多的是接待来访的客人。这些人都是有求于他。谁家娶媳妇嫁女儿,建房子上房梁,垒灶乔迁,出殡安葬……讨个黄道吉日。家庭不睦,邻里反目,房产纠纷……找他评理调解。两孩子吵架,互不相让,谁劝都不行。有人轻轻地说了句,去叫颜七爷。那孩子不吵也不跑,都盯着那人,好像那人就是颜七爷。
当然了,凡大事更是少不了找他拿捏主意。比如元帅宫整修,澳口扩建,渔船添“丁”,乡人冲突。
牛背礁是横跨东西两个澳口的巨礁。礁面又平又阔,好似巨牛的大背,是晾晒东西的好地方,两个澳口的人经常在上头晾鱼干、晒渔网。这天突然起了大风,把西澳晒的渔网吹到了东澳的渔网上。东澳人以为西澳人故意占了他们的地盘,用网刀割他们的渔网。西澳人听说后火大了,冲到现场狠狠掴了人家一巴掌。可能劲使大了,把人家的脸打肿了。两边互不相让便扭打成一团。
西澳人生性怕事。即使是海上打鱼的身强体壮、五大三耝的渔民,遇事也不敢造次。东澳人认准西澳人这一软肋,愈发犟倔、强势了,双方箭拔弩张。西澳头儿担心事儿闹大不好收场,就跑去找颜七爷拿主意。颜七爷知道,必须抢在当地公安和政府介入之前,尽快把事端平息。他想到了苦肉计和负荆请罪,他叫人把掴巴掌的五花大绑,由其年迈的父母押着,跪在东澳口,两老举鞭抽打,儿子低头道歉。东澳人见到这阵势,吓傻了,想不到西澳人会来这一招。他们撤走了牛背礁上所有人,并发话说从今往后,牛背礁不分什么界限了,是共同的晾晒台,东西爱哪晾哪晒,就哪晾哪晒。
这一招,既亮了西澳人的姿态,又不吃亏,更在于尽快平息风波、息事宁人,免得扩大事态,后果不堪设想。
有一年,西澳人请来木偶戏班为元帅爷庆诞。一连演了三天三夜。第四天,颜七爷提出由他解囊再演一天。要知道,这一场戏演下来,除给戏班子的酬金外,搭台、整场子、包戏班子吃住等等的开销,加在一起就要不少银两。这些,都是由澳口和村里开支的。要是再演一天,谁能吃得消呢?可是,让颜七爷掏腰包他们又于心不忍。有人提议由村人凑分子,遭到了颜七爷的婉拒,“不要争了,是我要求加演一天,理应我来出这钱。”
澳口的渔民却很为难,因为汛期迫在眉睫,一天也不能耽搁。颜七爷说:“这是我特地花钱请你们看戏,看不看是你们的事,我不勉强。”话语很轻,轻到有点像说悄悄话,人们一下子噤若寒蝉。
第五天,西澳口的渔船悉数出海了。
半途中突然起风了,风刮得很大很猛,这是台风的前奏,他们知道事情不妙,赶紧调转船头打道回府。
其他澳口的渔船接到台风预报后,也立马调转船头加足马力撤离。尽管紧赶慢赶,还是在途中与台风碰头了。这是一次五十年一遇的罕见强台风,来得突然也来得凶猛。台风无情,如凶神恶煞,东澳口的一条渔船最终难逃厄运,船倾舟沉,葬身海底,船上十一条人命无一生还。没沉的渔船也无法避免桅断杆折、樯倾楫摧的命运。
相比之下,西澳口的渔船可真是万幸了,不仅幸免于难,而且毫发未损。
那天人们在澳口的沙滩上拾掇渔船,整修渔具。有人触景生情,感叹说:“还好是那场戏救了我们,要不然我们也到海底喂鱼了,至少船被打烂了。”
“要谢,还是要谢颜七爷,是他另加一场戏,硬把我们拖住一天,才逃过一劫。”有人回应。
“是这样。”又一个说:“我就觉得奇怪,颜七爷怎么那么神?对天气了如指掌,比气象台还灵,气象台到了第六天才预报。”
仍然是第二个说:“颜七爷家里有很多书,我听人说那都是气象、天象、看日子的书。”那人又加了一句,“镇上的气象台经常不灵。”
大约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一天傍晚,天很阴沉,空气里却有一丝暖意。三个穿着一身灰色的、很不起眼的陌生人,来到颜七爷家。没有太大的声响,一切都很平静。颜七爷大概事先就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他把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让到小书房,把另外两位年轻人留在大厅。两位年轻人没有作任何交流,只是静静地在大厅上默默地坐着,偶尔起身走走看看,脚步也是轻轻的,生怕惊动周围的人,或者影响书房里的两个人。他们听不到书房里的交谈,只是时不时听到一位略带苍老的爽朗的笑声,另一位响亮的开心的笑声。
半个小时后,三个来客便离开了。
半个月后,又来了一辆车,比之前那辆气派很多。车上下来一个人,四十开外年纪,穿着很得体,样子也斯文。是他直接把颜七爷接走了。这一走就没有再回来了。镇人中便开始议论纷纷,有说颜七爷神机妙算,被上头看中了,请去当军师,像三国诸葛一样的人物。有说颜七爷二十年前失踪的儿子现在回来了,在大城市当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听说二十岁那年,儿子大学刚毕业,就跑出去闯荡。现在有点名堂,想把老爷子接到身边过生活。
到底哪一种说法是真的?谁也说不清楚。许多年来,关于颜七爷的事,仍然一头雾水。
03 阿 摸 仙 逗 你 玩
“阿摸仙”是双狮镇当地方言。“仙”通“先”,有两层意思,一是指医生,二是指先生。将两层意思捆扎在一起,就成了“仙”。这是对道行高深的人的尊称。阿摸仙是双狮镇民间的接骨郎中。他为患者治病,无论是接骨还是疗伤都很特别,从不打针敷药,而是用双手在患处不停地拿捏,镇人叫“摸”。这一招不疼不痛,让患者在不知不觉中康复。他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患者已经够痛苦了。能少一点痛苦就少一点痛苦。”这就是他与别的郎中的不同之处。
西澳口的吴仁寿是泥瓦匠。一次帮邻居铺屋瓦时,不慎从房顶跌落下来摔断了腿,找东澳口的接骨名医张逸先治疗。张郎中把断骨处再打碎,然后敷上草药还原。这是张逸先治骨折的奇招,也是奇效。但吴仁寿说:“早知这样,我去找阿摸仙了。那一刻我是痛不欲生,差点昏死过去了。”
阿摸仙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一边拿捏一边说段子,尤其喜欢说马三立的那个单口相声《逗你玩》。于是,镇人又有一个说道“阿摸仙接骨治伤逗你玩。”
阿摸仙家住双狮镇衙门街,接骨治伤也在家里。他只坐诊不出诊,不管患者何人,一律抬到家来。
一日,双狮镇渔会会长被两个壮汉抬着来到阿摸仙家,说是会长到渔船上巡察时,不慎摔折了腿,镇上其他两家骨科诊所都不敢接手。阿摸仙心里明白,这是一个棘手的病号,弄不好身败名裂。看来不能再用祖传的接骨疗伤招数,应该换一种手法。他灵机一动,想用一种无痛无药按摩式的招数。但这需要患者的积极配合。而这种配合又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
阿摸仙让患者平躺在床上,然后两手在骨折的腿上轻轻拿捏、按摩。一边和患者很随意地聊着,“会长这腿是怎么摔断的?”
“那天闲来无事,到船上转转,”会长说:“谁知下船时一脚踩空,把脚摔折了。”
“会长对打鱼的事儿很关心,”阿摸仙说:“我有个亲戚,也是捕鱼的,有一回他的渔船和另一条渔船不慎相撞了,两条船互不相让,事情闹得很大。听说闹到了咱们双狮镇渔会,找会长您评理、调解。”
会长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会长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任凭阿摸仙拿捏。
“会长不问青红皂白,完全袒护对方,”阿摸仙继续往下说:“你就不要装傻卖乖了,因为对方是你的亲戚。”
这时候会长有点来气了,“你越说越玄乎,到底是哪年哪月的事?你说清楚,可不要无中生有捏造事端。”
“什么时候的事你没必要问得那么清楚,反正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想赖也赖不掉,”阿摸仙说:“做会长的要一碗水端平,那样一边倒,肯定是拿了对方不少好处。”
“放屁,”会长火大了,简直怒不可遏,“今天你阿摸仙不把话说清楚,我跟你没完,”他忘了自己是断了一条腿的人,想翻身坐起来。只听一声“唉哟”,就不动了。
阿摸仙知道火侯已到,很快变了一副面孔,笑容可掬地说:“会长息怒,这是逗你玩,”于是他说出了实情,“要是不这样激你,你也不可能动那断腿。要是我动,恐怕你会痛得昏死过去,”阿摸仙一边解释,一边轻轻地摸着那已经复位的断腿。
此后,阿摸仙就用这种方法,临时瞎编一些有的没的事儿,逗那些折胳膊断腿的求医者玩。临了总要说上一句歉意的话“逗你玩。”
阿摸仙除了为求医者接骨疗伤外,唯一的嗜好就是听相声。对候宝林和马三立两位相声大师的相声更是情有独钟。那年,马三立的单口相声《逗你玩》火遍大江南北,阿摸仙听了不下一百遍,还能一句不漏地从头讲到尾。于是,阿摸仙就改激将制怒的方法为逗乐嘻笑的招数,让患者配合治疗。他就把马三立《逗你玩》这段子讲给那些患者听,逗得他们开怀大笑,折胳膊断腿也就在这笑声中不知不觉、自然而然复位了。阿摸仙自然也免去了临了那句“逗你玩”的道歉话。
04账 房 先 生
账房先生姓李。出于对他的尊重,镇人不叫他账房先生,叫他李先生。甚至就直接叫他先生。
先生总是早到。也不得不早到。他是负责收记丧仪即人情。谁家人情可以收,谁家不能收。可以收的收多收少也有区别。比如至亲就收多点,远亲就收少点。还有当场回礼。回多回少也有区别。这些,账房先生了如指掌。
不仅记账,还要安排整场丧事的进程,哪个环节该做什么?哪个环节什么人要到位?什么时间做什么事?甚至连具体时辰、几点几分他都心中有数,安排得清清楚。送葬队伍从哪里启程,绕过什么街什么路?在哪里该停一停?到哪里孝男孝女向送葬的亲朋好友告别?他都一一告知。他还安排一日三餐伙食。到哪里请伙房师傅、借桌椅板凳、租锅碗瓢盆?都交代的清清楚楚。去哪家冥品店买冥品,就说是某某先生叫你来的。这家冥品比较地道,价格也比较公道。安排最后一餐也是最重要的一餐丧席喜宴。等等等等。其实在双狮镇,账房先生是每一场红白喜事的总管。尊称先生。这三天里的大小事情都得找他,没他不行。事必躬亲,亲力亲为。
他到的时候在场也只有三两个人,没什么声响,倒有点冷清。人们总是围绕着死者的话题聊天。说死者什么时辰走的?断气时家人是不是都在身边?该回来的是不是都回来了?临走时留下什么话没有?说到最后便都感叹死者有福有寿,好命好积德!
现场人渐渐多起来的时候,鞭炮声和锣鼓声便响起来了。哭声也渐次响起来了。现场于是开始嘈杂。先生也开始张罗和忙碌了起来。这个时候的先生才算真正进入了角色。
他每回当差,都要穿戴得崭崭新新、整整齐齐。他说这样才是对死者、东家和所有亲朋好友的尊重。他有两套当先生的服装,一套深灰,一套暗黑。穿着稳重得体。胳肢下夹着的包也是深蓝色的。他记账的笔是派克牌的。这种笔现在已经不多见,差不多算是老古董了。显然,账房先生这行当,在于他也算是家传了。从他太太太祖算起,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第六代了。既是家传,必定严谨,否则就无法代代相传。这里头必定有一套维系存在和流传的清规戒律。一旦破了行规,定然辱没门庭直至毁了门庭。
先生做事很专注,可称得上是心无旁鹜。无论在哪一个东家。也无论是怎样的环境和情形,只要他一翻开账本,手握那支派克牌钢笔,或坐或站,很快就进入角色。看他那淡定专注的样子,那些上了年纪的镇人,就会想起先生老祖宗当年的模样。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对每天往来的账目,无论多少也无论大小,都一笔一笔记录在册。哪怕是增加一分钱或减少一分钱,也不会遗漏。当天的账目,无论多忙,也无论多晚,都要在当天结清。
丧事结束的最后一个晚上,先生把东家一家人叫到一起,然后一项一项公布往来账目。公布收支情况。最后一道、也是一家子最关心的程序,公布兄弟姐妹的人情收入。人情多,收入就多。除去应该付出的那部分,还有节余。当场就把节余的部分,从先生的手上领回现金。人情少,收入就少。除去应该付出的那部分,还有亏欠。先生便要求多长时间,把亏欠的钱款还进来。
人情多的和人情少的心情就不一样。真所谓几人欢喜几人愁。
作为总管的先生,把整场仪式打理和运作得有条不紊,账目梳理得清清楚楚,让东家和亲朋好友皆大欢喜。先生在双狮镇的声誉和口碑日隆。便有越来越多的镇人请先生主持仪式。按理先生应该高兴,可先生反而犯愁了。答应不行。不答应也不行。要是错开时间,倒是可以。要是时间碰上了,只好舍弃一、二家了。可东家不答应,说是行与不行都得行,你先生自己看着办。大有要你没商量的味道了。话说到这个份上,还能怎么样呢?这个时候轮到先生自己说,行与不行都得行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他釆取走马灯轮流转的方式,把时间掐得准准的。前一个小时在东家,后一个小时就利用空档跑到西家。而后又利用西家的空档返回东家。他就像陀螺一样来回转个不停。有时,同一个半天的时间里,三四家在轮流。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仍然把事情打理得钉是钉铆是铆。
这还了得。这不是明摆着抢了同行的饭碗了吗?都说同行三分仇。平日里相安无事都有仇。何况这抢了饭碗的大事,那不是仇上加仇么?流言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纷飞、流窜。说他胡乱记账,从中贪污了东家不少钱。只因他能说会道、礼貌周全,会做人,蒙骗了善良的东家。说他和店主串通,以次充好,漫天要价,忽悠东家。背后吃店主的回扣。
三人成虎。流言可畏。镇人便也相信这些流言了。认为太善良了容易被外在的假像所迷惑。以为这李先生是世代家传的账房先生,便完全信任他了。谁知他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背后有这么多的花花肠子。镇人从此把李先生晾在了一边。
先生并不意外,像是早已料到。并非他有先见之明,而是他已读懂世道人心。物极必反,这是定律。人心叵测,这是定理。这世上最廉价的是人言。最昂贵的也是人言。没人找他干活儿,他也图个清静。他不急不躁,把心放得很平很平。当账房先生是他的家传。处世淡然也是他的家传。他又玩起他的古董了。他家的古董很多,从祖上下来,收藏了好几代。这也是他的家传。没有什么比玩古董的,更让人心静如水了。
镇人突然念起先生的好来了。因为镇人发现,先生被冷落之后,其他人主持张罗的红白喜事,总没那么地道。账目不清,丢三落四。仪式偷工减料,草草过场。整场开销比原先多出许多。镇人这时候才幡然醒悟,知道上当受骗了。既伤害了先生,又落入这些别有用心人的圈套。镇人后悔莫及,去问那些店主。店主说得很干脆,“我们要是以次充好,别说东家,就是先生这一关都过不了。这样苛刻,还敢吃回扣?不被我们打断脊梁骨才怪。”店主说:“先生叫东家到我们店里拿货,这是认个门头主,混个脸熟。人在世上混生活,需要相互帮衬,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什么串通、勾结,说得这么难听。”
镇人明白底细之后,恨起那些所谓账房先生心地不正、行为不端。他们去向李先生道歉、赔不是。他们以为先生因为那些下作小人丢了行当而萎靡不振。他们还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慰问先生。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先生没有一蹶不振,仍然精气神十足。玩古董玩得兴致勃勃。
一班镇人去看望先生的时候,他正在把玩一幅画。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曾经迷倒了不少人。但却有人说这是赝品。主张正品的人不服,列举了十条说明是正品的依据。双方争论不休,都是理由十足。有镇人建议李先生,送去给专家鉴定。李先生不置可否,觉得这样没有定论、悬而未决、扑朔迷离才更有吸引力和魅惑力。这也是一种情趣。
对镇人还有老东家突然登门造访、赔礼道歉,他深感意外和不解。他说:“这不是你们的错,换作谁听了那样的话都会生气和怨恨。当然,也不能怪我的那些同行先生,他们也是迫于无奈,他们也要吃饭。只是他们的那些做法有点欠妥。”
一番话,说得这班镇人心里暖洋洋的。他们从先生的身上再一次看到了祖先的影子。感受到了家传的力量。
05 泥水匠软骨仔
他在墙基前稳稳站着,抱起一大块方石砌了上去。在他弯腰的一瞬间,你感觉出了石头的份量。他又抱了一块石头砌了上去,还用泥勺在上面敲敲,实了,又抱了一块。他一连抱了几块,又稳稳地码在一起,好像没事儿似的。谁也想不到,这是个脑瘫患者,镇人叫他软骨仔。
三岁那年,软骨仔一连三天高烧不退,把脑子烧坏了,落下脑瘫毛病,全身柔软得活像双狮镇的龙头鱼。走路像在摇舢板,且揺得有特色,上身一旋下身三摇一摆。
软骨仔是家中长子。既然没有一技之长,索性子承父业当泥瓦匠。老爸深知这碗饭不好吃。像软骨仔这样的脑瘫患者更是难上加难。难吃也得吃。即使是苦胆或者刀子也要往下咽。老爸定了个死规矩,活要做地道,不留隐患不留骂名。
老爸是软骨仔的师傅。软骨仔是老爸的徒弟。在家是父子;在外是师徒。为了这可怜的脑瘫儿子,老爸恨铁不成钢,常常六亲不认,严格得让软骨仔跳楼的心都有了。
软骨仔倒很争气,以残疾之身,硬是把手艺学到手且学得很地道。唯有一样他没学到,上梁和铺瓦。身体的缺陷限制了他的高处作业。泥瓦匠的名称,到了软骨仔这里,就变得不完全了。只能叫泥水匠了。但他并不怨艾,也没有气馁。他知道一个人有所能也有所不能。怎么着?只能扬长避短把这个“能”发挥到满满了。
软骨仔毕竟没有辜负这个残缺的名称,只要在低处,一旦干活,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一个四体健康的正常人。他不再摇摇晃晃了,而是稳稳地站住。手脚麻利,动作娴熟,像某种神力回到了身上。码石,一块一块稳稳抱起又稳稳落下,让镇人怀疑墙基底下已经生了根。
砌砖,一上一下,俯仰之间已在他的手下变出一道长城。那砖错落有致,一块紧挨一块,像群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士兵,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成了一个相拥相糅的垂直整体。
软骨仔干活的地点,常常成了镇人围观的场景。倒不是为着看热闹看稀奇,而是为着证实软骨仔泥水功夫的真假。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家或者亲戚家,堵灶、砌驳岸、盖房……或许用得着软骨仔。
没有干活的软骨仔,立马恢复到一位脑瘫患者的模样,走路像摇橹,全身柔软得如同一坨面团。镇人怎么也无法将软骨仔跟地道的活儿扯在一起。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软骨仔的工钱和正常的泥水匠一样,人家多少他多少,一分也不能少。凭什么?就凭他的活做的利索、地道。
有镇人以为软骨仔脑子瘫了,肯定是哪一窍不通了,想在工钱上占点便宜,就故意将工时记错了,比如28天就记23天。谁料软骨仔不仅一点不傻,而且聪明得很。他早就预料到有些健全人不厚道,不仅歧视他们这类有缺陷的人,而且总想从他们身上占便宜。工时是最容易引起争议,因为时间一长,记忆模糊,双方都想打马虎眼。软骨仔就在东家的一个不起眼的门洞里,每天藏一粒石子作为出工的记号。
还有一些东家,发现了软骨仔这个秘密,就想着法子搅局。软骨仔知道后,又换了个新招,把东家每天在点心里头放的一粒枣子留起来,作为工时的证据,让那些心怀叵测的东家狼狈不己。于是镇人便知道,这软骨仔并不软,硬起来的时候六亲不认,让人下不来台。
软骨仔的家在双狮镇的鲑鱼巷。巷子有三十几米长。软骨仔在巷尾。巷口住着一位叫赛婵的小女孩。说他们不是邻居吧,软骨仔每天都要从巷口经过,都能见到小女孩。说他们是邻居吧,一个巷头一个巷尾,要不是刻意要见小女孩,也许大半年都碰不到一次。巷子拦腰有小弄,从小弄插进来又拐出去,省时又省事。可这软骨仔偏偏就不这样,他宁可多走一段路,多拐几个弯,也要在这条长长的鲑鱼巷像鲑鱼一样游进游出。
那位叫赛婵的邻居到底有多好看呢?没听过一个镇人说道。可在软骨仔眼里,却像一朵云一样好。他每次经过巷口,都要看看赛婵在干嘛?总找由头和她说话。赛婵也不嫌弃,乐意和他咸咸淡淡,“软骨哥,又去干活了?”“软骨哥,今天到哪家?做什么活?”
他就喜欢她叫一声“哥”。其实他有好几个亲妹,她们也叫他哥。可他总觉得她们的叫没有她叫的好听。她一叫,他停住身子,憨憨地看着她,和她说些有的没的。她就说:“软骨哥,快走吧,干活来不及了,会被东家骂的。”
软骨哥仍然憨憨地笑着,嘴上说“就走就走”可摇了半天没摇出半点步子。
软骨哥听说赛婵妈对她不好,因为不是亲妈是后妈。
赛婵爸和她亲妈离婚后,带着赛婵到刚走了男人的后妈家上门重组家庭。后妈家有一个比赛婵小三岁的弟弟。后妈讨厌赛婵,嫌她是拖油瓶。弟弟也不喜欢她,说她是个入侵者。一次,赛婵家请软骨仔去砌一个杂物间。赛婵第一次看他干活的样子,很好奇,就在旁边看着。这时候的软骨仔更来劲了,提了精神将活儿干得比任何时候都麻利。还不停地和赛婵说些咸咸淡淡的话。后妈不高兴了:“别人忙得恨不得多生两只手来,你倒好,袖着双手享清福。”
赛婵说:“妈,我活儿干好了。”
“干好?”后妈说:“衣服洗了吗?”
“洗了。” 赛婵说。
“那地板呢?”
“也扫了。”
“那就去煮饭吧” 后妈说:“你爸回来就要吃饭了。”
“妈,现在还早着呢,煮饭来得及。”
软骨仔帮着腔说:“阿姨,刚才才几点?这么早煮饭都要凉着了。”
后妈横了软骨仔一眼,好像说,没你的事,别多嘴,好好干你的活。
后妈走后,弟弟说要吃冰激凌,叫姐姐帮他买。这一下赛婵不好推脱,就跑去买了。
回来脚跟还没站稳,弟弟又说:“姐,我刚才忘了,橡皮擦没了,作业没法做。”
软骨仔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姐刚回来,让她喘口气吧。”
后妈走出来了,冲着软骨仔说:“这是我家的事,和你没关系,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软骨仔不吱声了。但看得出他还很生气。他把一块已经砌好的石头哗啦一声推倒了。然后又抱了一块砌上去。还没几秒钟就倒了。软骨仔冲着那后妈说:“阿姨你看这石头,底不平就是稳不住。”
后妈知道软骨仔话里有话,这以后每回见到软骨仔,就指桑骂槐话里有话,像包了馅的饺子,一句里头夹着好多句。软骨仔不去理睬,只管拿眼睛去捉赛婵。
一回软骨仔路过巷头时,听到赛婵的哭声,还有她后妈的呵斥和打骂声。他知道赛婵又吃棍棒了,便摇着身子往里去。赛婵和后妈却往外来了。后妈的嘴里没有停歇,手上的棍子又往赛婵的身子抡下去。软骨仔用手去挡,顺势夺了后妈的棍子扔到门外。后妈和赛婵,还有外门看热闹的邻居都傻眼了。自己都站不稳,还有胆量劝架?吃了豹子胆了。那一手接招,不断了手指也要裂了虎口。好在软骨仔这手是专干粗活的,不是抓砖就是搬石头,当时看去没什么大碍,只是红了一片。可回家后,这手就像刚出锅的馒头,肿得鲜亮了。手是软骨仔的饭碗。打了手等于打了饭碗,几个妹妹便骂软骨仔傻。骂那后妈是疯女人。只是老爸一声不哼,拉着软骨仔到医院包扎。脸上搁着怜爱、无奈与平静。
软骨仔最后一次到医院换药,碰上了赛婵的后妈。那女人好像有意在躲着软骨仔。软骨仔心里清楚,她要不是仍然讨厌和怨恨自己,
就是心里还有歉疚,过意不去。他是个简单的人,心上搁不了这些事。那后妈越躲,他就越粘。他知道这女人来医院肯定有什么事?探个一二也没什么不好。他在那女人后面摇着身子。
在一间病房里,他看到了身上缠着绷带的赛婵。就在之前的几分钟,当他见到赛婵的后妈时,就有不祥的预感,堵堵的心告诉他,已经有什么事发生了。见到病床上的赛婵,他脸上还是跑出许多惊讶。
赛婵想欠起身,可身子动不得。嘴巴动着,像在说你怎么来了?声音小到针掉到地上。后妈这回的态度不一样,没有给他脸色。淡了的脸搁着愧疚。这愧疚不单只是给软骨仔,更是给赛婵。要不是赛婵,今天躺在这病床上的,就是后妈她自己了。
后妈在屋后的空场上踩着凳子晾鱼干。鱼是赛婵刚刚杀好洗净的。后妈叫赛婵去洗衣服,不让她晾鱼干,嫌她人矮够不着。
鱼干挂好后,后妈正准备从凳子上下来。一脚没踩稳,凳子歪了。在一旁洗衣服的赛婵,一下弹了岀去。没扶住后妈,反被后妈压在地上了。地上有一块石头,伤着了赛婵的脊梁骨。抬到医院一查,脊椎骨粉碎性骨折,要到县城医院做手术,费用昂贵。医生说不及时做,保不准下肢会瘫痪。做是肯定要做的。这回后妈表现岀了从未有过的积极,因为赛婵救了她。让他们发愁的是,这么多的钱哪里来?后妈和赛婵的亲爹都在分头筹钱。
离开医院,软骨仔决定帮助筹一点钱给赛婵。他自己手头没钱,钱全在老爸手上,老爸是当家人,他们赚的钱,留一点零用外全部上缴。软骨仔不想把这事告诉老爸,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去找他。
软骨仔先去讨要被欠的工钱。这些钱要是都讨回来,是一笔可观的数目。镇人有这样的习惯,有钱没钱都要欠着。全清了,就等于兜底儿了不吉利。余一点,双方都沾点年年有余的财气。
软骨仔去讨要的第一家,就是在记工日上做手脚的家伙。
“怎么这么早就来要了,不是说一年后再还吗?”东家说。
“都已经一年多来了,要是没来讨,你索性就不给了,” 软骨仔说。
“既然欠了,也不差这半年。”东家说。
“不行。” 软骨仔说:“要不是有急用,也不会向你要。”
“有急用可以先向其他人要,”东家说:“我知道还有其他人欠着你呢。”
软骨仔知道这家伙是老赖,就以毒攻毒,也赖他一把,“你不说清楚什么时候还,今天我就不走了,反正钱也要不回来,吃住在你家,正好两清。”
东家这下怂了。他知道软骨仔是个厚道人,要不是被逼急了不会来狠的。再说了,软骨仔是残疾人,狠起来是很难缠的。东家于是答应过两天把钱送上门去。软骨仔说:“别麻烦你了,说好了两天后我来拿。”
软骨仔去讨要的第二家是个小老板,前阵子一摊生意黄了,欠了一点债。听说这阵子又缓过劲来了。见软骨仔来要钱,他很干脆,叫公司出纳把这笔欠款当场给理了。
软骨仔讨回了一大部分欠款,算算也差不多了。但脑子里又弹出一个想法,钱不咬人,多筹点放在手上用起来踏实。现在看病,谁也说不准突然冒出这样那样的花费。但他又不敢直接跟老爸说,只是在老爸面前故意装出满腹心事。老爸见他坐立不安,以为他手上的伤还没好,要他去医院再上点药。软骨仔说:“不是我伤没好,是其他人有伤,”就把赛婵的事说了说。但他瞒住了讨要欠款的事。
“可怜的孩子,”老爸叹了口气问:“要多少?”
“五千吧。”
赛婵被送去县医院治疗。还没出院,有些言语就在镇人中传开了,说软骨仔身子软骨头硬,脾气就更硬了,连那些老赖都怵他。有人对软骨仔说:“看不出你小子很有心计,走了桃花运了。”
软骨仔听出话里有话,梗着脖子青着脸说:“我做这事不是为着要娶赛婵,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你们不要狗眼看人。”
· 作者 ·
吴曦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创作。已在国家、省、市各类报刊发表作品近百万字,获奖若干,入选选本若干。已出版小说、散文集《吴曦作品选》,个人传略入编《福建省文艺家辞典》。
来 源:霞浦县融媒体中心
责 编:林炜洁
编 辑:吴丽娟
审 核:郑小倩
监 制:林 喜
总监制:陈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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