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mozhaihua 爱尚霞浦 2022-06-06 10:58 发表于福建

疫情之下，出县的心理效应比之前跨省更大。这个周末与友人驱车去泰顺雪乡看瀑布，全程交汇车少到令人起疑---导航是不是故意引我们走一条废弃的路？也因此，正午的大太阳下，走过不见人影寻瀑之路，远远听到瀑布轰鸣的同时，竟见有七八个男子已经捷足先登，哟，他们是从哪里从天而降的？这时一群人中间有一个冲着山腰小路高声呼喊：“鞋掏过来！鞋掏过来！（鞋子拿过来）!”天啦，这不是正宗的霞浦话吗？怎么可能？再听，耳朵没有骗我呀。特殊的时期，偏僻的地方，会遇上老乡？我们没有开口，对视一眼，满眼都是会心的笑意。熟悉的乡音带来莫名的安全感，等他们拍完合影，我们也朗声用本地话说，麻烦给我们拍张合照吧。话音刚落，但见这些个人的脸上顿时闪现出既惊且喜的表情，你们也是霞浦的呀，怎么不早说？然后双方自来熟的一通“君从故乡来，应知故乡事”的问候，又好像我们已经离开老家很久很远，好像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两年前的初夏，一个人从上海坐高铁到宁波与家人汇合，虽然这三四年间为了爱不停地离开和出发，一个人坐车的体验还是几乎没有。上车前看了好几遍车厢和座位，落座之时还是有点惴惴不安，忽听后面有一个男子用霞浦话不知道在和谁报备：“我真的在高铁上！正正（刚刚）上车！”多熟悉的乡音，一字一句，伴着这声音，在我晃悠悠的脚底仿佛渐渐长出一块陆地，厚实而有力地抵住我，不允许我再有任何不安了。

在浦东新区呆了两年，小区里见到各色人等，充塞于耳的是五湖四海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独独乡音半句也难觅。一天早晨，去自由市场买菜，正在一个菜摊前和先生讨论买空心菜还是茭白时，背后突然飘来一句亲切的霞浦话，你们是霞浦人吧？连忙回头，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子，她笃定地望着我，笑言家住县城东关街，来此地帮儿子打理家务已三年，常到这个市场买菜，听到霞浦话还是第一次云云。

我们站在菜摊前愉快地聊着各自的情形，像认识几十年的老邻居。

每一种方言都有其自带的魔力，让你找到和自己相同的频率，也带你瞬间回到熟悉的地方。一般的定律是，离家越久远，听到熟悉的乡音越亲切，方言乡音对于陌生社会中人的归属感和意义、再远一点说，语言之于人类的意义，离家在外的人最懂。

1400多年前，在瞿塘峡附近整天撑船的一位船家少女，偶尔在江上听到乡音，喜上眉梢，带着几分娇羞，怯生生地和隔船的陌生男子搭讪：“君家居何处？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无垠的空间，深远的时间，都不会使乡音乡情褪色。

据说有一次，汪曾祺先生笑着问张煦和：“你的几位姐姐抗战时在云南，那时就听她们讲家乡话，前几年在美国见到充和，她在那里生活六十多年了，怎么还是讲家乡话？”张充和曾自称她的话是“半肥（合肥）半京（北京）”去国六十余年，仍讲一口家乡话而未变，这就叫乡音未改吧。异国他乡游子身上这样语言的“固执”太多太多，乡音是条纽带，无论离得多远也难以割舍。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乡音难改是基因问题，“当全世界的文化产品日趋融合的时候，只有乡音文化没法儿改变。”偶然听一个专家讲座，今天甚至都想不起这位专家的姓名，但这句话却深深地记住了。乡音是一个人永远的归属感，是他无法淡去的胎记。

6年前，第一次南下去广东，在东莞工作生活了二十年的老同学得知我们第二天经由东莞去深圳，力邀我们在东莞站下车，小玩一天再走。从上午9点多动车站接到我们开始，她就不停地说话，到傍晚我们离开的时候，她的嗓子都说哑了，但依然兴奋难掩，她说已经很久没说霞浦话了，说一天霞浦话的感觉真是美好。

家乡是小小的县城，每次离开哪怕只有一个月回到家，仿佛连马路上飘着的空气都是香甜的，饱食一顿海鲜，沉浸在耳边飘来荡去熟悉的乡音里，心就归位了。

疫情期间在乡间闲逛，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村里的广播用本地话循环播放：喂！喂！喂！各位乡亲请注意，疫情防控要牢记，新冠病毒易变异，自我防疫莫大意......每天听着广播的村里娃娃们，以后外出工作了应该会怀念村里大喇叭里的乡音吧，现在飘进耳朵里再寻常不过的一句乡间方言，明天在他们渐行渐远的生活里，兴许会生发出一种感动和思念的力量。

以前单位里有不少三沙人，他们有个习惯，相互之间用只有三沙人能懂的乡语说话，不管何时何地碰上面，普通话即时无缝切换成三沙话，一种空气中微妙的电波，罗织着私密的网，三沙之外的人，无法进入。方言乡音有时候是屏障，在人山人海中为你围护出一个乡情的小小王国。

在世界成为地球村的今天，我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应该教会一代一代的孩子们讲本地话，无论任何情境下，都能用只属于我和对话人的语言说出我所有想法，好事或糗事，都可以无需避讳地说出来。方言土话就是天生的密语，多好的一把保护伞。